2005年3月30日,星期三(GSM+8 北京时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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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地球老人”:树叶对根的情怀
口述 董松伟 整理 陈卓

  “‘红豆生南国,春来发几枝。劝君多采撷,此物最相思。’你看,说的就是这南方红豆杉。”见到董松伟,他正在宁波鄞州职高内的珍稀濒危植物园。从他专注和怜爱的眼神中,我们能体会到他对这些郁郁葱葱、枝枝干干有多珍惜。
  这位77岁老人背着时尚的双肩学生书包,里面可以掏出本子、剪刀、标签等等几乎在养护花草时用得上的所有工具。他说,这样,野外爬山时就可以解放双手来专心研究植物。这位老人,为开创一个拥有100种国家珍稀濒危植物的植物园奔波并坚守了8年;这位老人,因为在环保方面作出杰出贡献,获得了国家环保总局授予的环保最高荣誉“地球奖”,还有中国植物学会向他颁发的“从事植物教育50年的科学家”证书。
  同样也是这位老人,他那执着的眼神,曾影响了很多人对生命、对自然,直至对和谐相处的看法。他们都亲切地叫他“地球老人”。

    从法律才子到生物狂人
  在去那个博物馆之前,我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可能和生物搭上边。但是1947年的那一天,19岁的我,注定和生物一见钟情。
  那一年,我考上了上海震旦大学。说来有意思,当时学的专业还是法律,课余时间就爱到处走走。震旦博物馆富丽堂皇又有点神秘,只要凭学生证就可以免费参观。里面各种各样的精品令我目不暇接,却都不能真正吸引我。终于,在一些珍贵的动物和植物的标本前,我停了下来。特别是那些种类齐全的植物标本——看似普通的绿色在我眼里是那样不可思议,我一下子被迷住了!以后,几乎每个星期天我都往博物馆跑,去见我朝思暮想的“朋友们”。
  那时候,我们学校斜对面就是复兴公园,好多在博物馆或者书上看到的标本和图片,我都到那个公园里去找出对应的“实物”来。我特别喜欢到现实中去寻找乐趣,把那些花花草草捧在手里,感觉真好。
  就这样,我最终选择了一条自己喜欢且愿意为它付出一生的路——研究生物。在这里,有太多奇妙的东西,有太多待解的东西,也有太多需要挽救的东西。起初,吸引我的更多的是前两点,而到后来,我越来越深刻地感受到后一点。有句老话,生年不满百,但是我常怀千载忧。自从走进生物研究、环境保护的领域,我心里就有了“一万年”的事。我常常想,我死后会怎么样,而我所生活的地球,在我死后又会变成怎么样。如果可以用我所发现的去造福大家,这样的事情我愿意去做。
  不一样的生物老师
  大学毕业后,我回老家宁波鄞县(现在的鄞州区)当了一名生物老师。我和其他的生物老师不太一样——不喜欢坐在办公室里,喜欢走出去,到野外到山间去寻找生物的踪迹。那时候只要有休息天,我都会背上行囊去见那些动植物“朋友”,一天下来,总有大大小小的惊喜和收获。
  渐渐地,学生们都来找我说要跟着去。我当然答应了。之后,经常一周有那么一天,我们吃着点心,在绿树环抱中、在小动物躲闪中,度过快乐时光。
  这可不只是玩,大家都长了知识,知道除了人类之外的那些生命也是那么可爱,也知道了爱护它们是我们人类的责任。
  1977年,我指导学生采集制作的“鄞县主要药用蕨类植物标本”得了全国青少年科技作品展览一等奖。1986年,我获得了全国优秀青少年科技辅导员称号。其实,这些都不及让学生对生物产生兴趣来得重要。
  当然,我觉得学生的知识面如果能更宽就还要好,所以除了生物,天文、地理我都找机会让他们学。1986年4月14日深夜,我们学校的天文小组在海南三亚。知道我们做什么吗?我们拍到了哈雷彗星的照片!那次,我们还得了全国青少年哈雷彗星观测活动的三等奖。
  1991年,我指导学生完成的《四明山区珍稀兰科植物开发利用研究》项目,获得了第一届全国青少年生物百项活动的二等奖。之后,在连续三届的全国青少年生物百项活动中,我们都得了奖。
  印象最深的是1995年那次,我们得了一等奖,题目叫《珍稀濒危植物在鄞县毗邻山区资源调查和引种开发》。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曾制订了《生物多样性公约》,当时我们选的题目就是基于生物演化是不会重复的,物种一旦消失就无法弥补。我们下决心调查身边的那些珍稀濒危植物资源,研究它们现实的和潜在的价值,然后拯救和开发。我们去天童寺林区所在的鄞东太白山调查过两次,一共发现8种国家级保护植物,包括银杏、金钱松等等。我们又到了与奉化接壤的四明山的最高峰。据记载,在公路没有通进山区之前,国家保护植物独花兰是生长在这个地方的,但我们却只采到了独花兰的一片叶片做成标本。于是,我们在一年半的时间里,利用寒暑假和星期天去了很多地方,翻山越岭,基本上摸清了那些植物的底细。
  这期间,当地环保局和学校给了我们很大支持,一些学校和植物园也给了我们很大帮助。最后,我们对调查和引种的25种珍稀濒危植物作了分析。最令人鼓舞的是,浙江医学院(现浙江大学湖滨校区)通过组织培养,繁殖了大量的铁皮石斛试管苗,给我们学校搞盆栽试验。当时我们还在调研报告里呼吁,要严厉打击偷盗凹叶厚朴、杜仲树皮的犯罪活动。
  我挺较真。有本植物学专著里讲到有种兰科植物浙江没有,可是我在一次在野外采集的时候发现了它。我就找到编书的那位北京教授,告诉他这个信息。他让我寄个标本过去,可惜标本在邮寄途中被挤坏了,不好认。于是,我趁一次到北京出差的机会,给他带去了完好的标本。说实话,那位教授的细致和负责,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;只是这书中的内容如果要更改,还需要进一步确认和下一次印刷的机会。不过不管怎样,只要我在实践中发现有新的情况和书中描写的不一样,我都会向作者或有关部门核实、提出自己的看法。
  从生物学者到环保卫士
  有两件事对我影响太大了。我的老家在黄古林,记得小时候河里有各种鱼虾,岸上有一棵非常大的树,听人说它有100多年的树龄了。这幅美丽纯洁的图画一直深深印在我脑海里。直到10多年前的一天,我回到老家去看看,才发现那棵大树居然已经枯死了。虽然具体死因可能有很多方面,但我知道,环境遭到人为破坏是最重要的原因。当时我别提有多伤心了,就像失去了一个亲人一样。
  还有一件事,1988年,我去福建武夷山。到了山上,看见很多珍稀草木,特别高兴。但就在这时,同行的一位老师忽然说:“这棵厚朴(高大乔木,其树皮、花果都是常用中药材)可能活不过今年了。”我一看,果然,这棵厚朴的树皮被整整剥掉一大段,很触目。我们猜想很可能是被人剥去当药材了。
  其实,用树皮当药治病并不稀奇,很多人都在用,只是每次只剥下很小的一块,而且被剥的部分分布非常零碎,这样才不会对树木的生长造成太大影响。可如果是像这棵树一样,剥掉那么大块的树皮,叶子就得不到根部吸收的养料,根也得不到上面传下来的有机物质,两头都会饿死。实在太可怜了。我当时就蹦出个念头来:“你们要破坏珍稀植物,那我就来保护珍稀植物!”
  当时我在日记里用了“气愤”两个字。我的日记一般都只是记录哪天做了哪些事情,和流水账差不多,不会有什么心里感受,出现“气愤”这样的字眼实在很难得。
  从那时起,我真正走上了环保之路。
  我给自己的环保任务主要设置了3个方面。第一个是重点保护古树名木。我曾主动到园林部门申请调查鄞县附近的古树名木。这时,我的好多学生都成了我的“耳目”,从我这里要了调查表,回家打听自己村子附近有些什么古树,等他们探明大致情况,我再和他们一起去。这样,我们花了大约2年时间,就收集到了1354种古树的情况,每一棵都是实地去丈量过的。
  第二个方面是保护珍稀植物。其实我对动物也有非常浓厚的兴趣,可是它们老要跑来跑去的,不如植物总在那里不动来得好找。所以随着年纪大起来了,我就选择了植物这个适合老头子的“专攻方向”。
  我1989年退休,但他们都说我“人退了,心没退”。宁波市鄞州区职业高级中学是我们省惟一一所GLOBE计划(“有益于环境的全球性学习与观察计划”,一项国际环境教育合作项目,由时任美国副总统阿·戈尔于1994年地球日发起)学校。1996年,我来到这个学校,在校园一角开辟一个珍稀濒危植物园。这几年来,我们跑过杭州植物园、舟山林科所、天目山自然保护区等好多地方,为的就是从各地找来珍稀濒危植物,现在已经有了100种左右。像普陀鹅耳栎,全世界就只剩普陀有一株母树了,我们从天台林科所买来3棵树苗,在这里繁殖起来。
  现在,学校里有好多老师和学生关心着这个珍稀濒危植物园,这里也是学生的素质拓展基地。学校有个学生,专业是会计,却爱和我一起上这里研究那些植物。2000年暑假,她还和同学参加了浙江大学组织的夏令营,考察了瑞岩寺林场的野生植物和镇海棘螈等。毕业后,她考进了金华一所大学的生物工程学院,现在正在和生物有关的岗位上实习。
  第三个方面就是调查乡土树种。因为珍稀濒危植物太难保护,有点娇生惯养的,而乡土树种又好养又实在,还有很多用途。比如有一种叫杜英的树,原来就长在深山里,后来被人引了出来,现在变成了城市的绿化树种,多好。
  记得这回去北京领奖时,遇见过画册《长江源》的作者,他曾说,“是长江源,把我从一名探险家和摄影师,变成一名环保工作者”。我相当佩服。那种地方,像我老头子去可能连生存都成问题,他却能拍出那么好的照片,太震撼人心了。不过,如果我能年轻回去,我也会去的,为了我心中永远的绿色!
    
  主持人的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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